很多人只在照片上看过茶山和梯田似的茶园，感受它在蓝天白云下的葱茏，感叹它壮观的几何图形，却很少人到过茶园，走过茶山的路。视觉是平面的，而走在其中，则是立体和真切的。
我的家乡没有茶山，与茶山结缘是因为驻村。一年前，我拎着行李箱，从省城来到福鼎市磻溪镇湖林村，开始了为期三年的驻村生活。
驻村的日子似山水潺潺，从石缝渗出，顺山涧流淌，清澈而有质感。有鸡鸣犬吠炊烟起，夜幕清灯照老屋，也有日落日出，花开花谢。在感受和见证百年茶村蜕变同时，对茶山、茶人和茶的印象也日渐清晰。
背着茶篓的茶农，一步一个台阶走在狭窄的山路上，他们的腰是被茶篓中的茶青压弯的，衣服是被汗水浸透的。山路的台阶是用铁锹从泥土里削出来的，如遇雨天，一不留神，就会滑倒。
这让我想起第一次跟着大人去稻田里干农活，走在田梗上，左摇右晃的样子。稚嫩的肩膀上，从小扁担上传导过来是稻穗的沉甸。有一次我摔倒在水田里，满脸的泥巴，鼻腔充斥着夹杂着青草气息的泥土味。那时，我懂得了“汗滴禾下土”的真正意义。我渴望长大，把“发愤图强”四个字写在日记里，把这个梦想种在心里。
十几年后，我如愿离开乡村，来到城里，成家立业。泥土的气息，在我的记忆里渐行渐远，家乡成了远方。盛夏烈日炎炎，当我坐在空调房的电脑前，或手指在飞梭，或冥思苦想时，远方的乡亲们却早已汗流浃背，在田野里辛苦地劳作。而这相似的一幕，因驻村再次变成我的真实感受。茶，对茶农，亦如粮食对我，皆来之不易。
有时，我会在梦里，和儿时的小伙伴满山遍野地追逐打闹。然而，逢年过节回老家聚会，小伙伴们却总是凑不全。一天，我多年未见的小伙伴突然来到我所驻的村，我意外万分。在只有我俩的茶桌旁，白茶在开水的浸泡下，仿佛睡醒般，岁月沉淀的茶多酚、氨基酸及内含物被彻底激发了出来，金黄透亮茶汤里，银毫飞舞。杯杯鲜爽甘甜，顺喉而下，回甘反噬味蕾，闻杯果香沁鼻。我俩打开了话匣子，离不开早年的趣事，还有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。
有一天夜里，我拖着疲倦的身体，从村里回城。看着酣睡的妻儿，我轻手轻脚地帮他们盖好被子。我忽然感到孩子在长大，我也在变老。我独自一人来到客厅，看到冒着热气的一壶老白茶放在茶几上，散发着熟悉的茶香，感到了家的温暖，还有家的责任。
父亲节前几天，我想起了老父亲，想送他点什么。犹豫不决时，我看着桌上的老白茶，拨通了他的电话。老父亲像见着了久别的儿子一样，兴奋不已。我又一次问了他的身体情况，说：“爸，少喝点酒，我给您寄点老白茶，这个对身体好。”电话那头，是一张我看不见但能感受到的笑脸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