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多乡愁回不去,如妈妈的饭菜味,阳光透入被褥的香暖气,过年过节时琳琅满桌的食物,猪圈中“财宝”的哼唱,家门口田园犬的守护。但有些乡愁还存留着,像屋子里横竖堆放的南瓜,园地里青碧菜叶的莹露,田野里觅食的鸭群,冬柿上咶噪的鹊聚。还有很多乡愁自己可以酿造,就如陪在亲人身边的时光,亲手弄出的屋顶炊烟,整理一段段家乡的故事,或在山山水水中重新印下的步履。
乡愁记忆中的家乡田园
乡愁的表达挺多,有说是那山那水那屋那人,有说是回不去的童年,有说是舌尖上的留恋,有说是望得见山看得见绿,有说是妈妈那声“回家吃饭”。总之,乡愁是心头的缔结,淡到有无间,浓到千千结。
很忙的那些年,我的乡愁是通过电话联接父母的耳边。这种状况,终结在母亲病重那年。我放下了一身杂务,经常请假奔跑在乡间的路上,陪着她最后的时光。她一边说自己没事,劝我们专心工作,一边等待我们归来的陪伴。那段时间,村里刚好修路,母亲拖着孱弱已极的身体,时而走到施工中的路边。她很急切地关注着进度,因为路修好了,就更方便子女长驱而归,少了很多颠簸。当时我深切地感觉到,乡愁是双向的,不仅是你急切的回归,更有家人的牵念和等候。几乎是在路修通的同时,母亲走了。母亲走后不久,我就调整到比较清闲的岗位,这很让我痛感她是无福的人,没等及更充分的陪伴,没等及我带她到处走走看看。但她把路留给了子女,能见证到道路的通畅也足够欢欣。
闽清乡下的水墨图景
有了较多自己时间的这一年,乡愁是我回家的一整条路线。父亲独守老家,我便隔三岔五地回来。联结乡里的13公里村道,我们寄宿读初中时徒步走过上百遍,每一步、每一景、每一个季节都很熟悉。哪个弯上的樱花在深春打蕾,哪道沟里的桂花到秋季放香,哪侧坡上的麻笋最为粗壮,哪个谷中清晨有白鹇飞过,都有很鲜活的画面。而此后几十年,都只能算“路过”了,那些“史诗”般的记忆,退让给了迫切的奔赴——家和父亲。
在家里,我的乡愁是陪伴和思念。陪伴,不单纯是与父亲呆一块儿,更多的是互相的“加入”。母亲在时,我们都是“吃现成”,现在轮到我给父亲创造“现成”。回家之前,就带好各类食物,到家了就先清洗通常是生锈了的大灶铁锅(父亲食量不大,只用电磁炉和电饭堡),而后煮一大锅肉,炒几个菜;父亲则负责“经管”灶膛里的柴火。灶前灶侧,当父子重新把农户的烟火生发出来,一边弄出饭菜的香气,一边家长里短的聊天,家的氛围就浓郁了。我会加入父亲的翻菜畦、采春茶、挖笋、摘油茶籽之类活计中;他会加入我削竹片做报夹,锯木片做茶杯托,拔奇形的树苗做简易的小盆景等感觉不可思议的事情中。甚至还有跨度很大的深刻“加入”,比如我买了菜籽、收集瓜果种子,种下了一溜南瓜什么的,就交由父亲撒播和管理。或是一道去挖黄精,还有山仓子、铁牛入石等做膳汤的树根,交父亲晒干。最“重大”的一次当数近几日,抓住村里建房子的人家外运土方的机会,和他一道把村道挖方后闲弃的一长溜坑洼地填出了七八分(约500平方米)新菜地。就如此,一起聊天,一起干活,一起出汗,父子都很开心。
闽清农村的古厝
看着父亲一脸满意,我的内心里也多出一份喜乐,但有时也会走偏地想起母亲坐在灶膛前,或弯腰在菜地的情景,惋惜一句她怎么就没这福气?她虽也抵达了我们的“最好时光”,可是太短暂了些;虽也时常恍然在我眼前,但更多的还是交给了思念——郁结的思念。
当我呆在老家,生活着童年的生活,回味着岁月的回首;走着父母日日走过的地方,做着他们所常做的事情,感觉自己就是行进在乡愁记忆里。而尽量扩大与父母世界的重叠部分,重置共有的“曾经”,更多地走进他们的世界,这算是拥抱亲情的补偿和实际行动吧?
闽清乡间民居一角
时光如烟火,每日升起,每日散去,乡愁弥漫其间。到了该我经营老家烟火的时候了,愿我能陪老父亲走更长的路,更多地加入彼此的时光。此后的每一季清明茶,每一度春笋,每一把艾草尖,每一次菜园的刷新,每一缕烟火的起落,愿父亲都在我的陪伴里、温馨里、诗行里,一直开心祥和地笑容满面。(作者池宜滚,系闽清县文联主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