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刚在三坊七巷做完“现代寿山石雕作品展”的程俊华和张文霞,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,又接到美国文化机构的邀请,去往他乡异国作艺术交流和讲学,这一走,就是半年。这对在雕塑界知名度颇高的艺术家,因创作了福州市标《三山一水》、大型雕塑《张伯玉植榕》《严复像》等一系列作品,被圈内人称为“神雕侠侣”。
福州森林公园对面的云雾山庄,是“神雕侠侣”的工作室。那里,摆放着一座名为《自我雕琢》的雕塑作品。“人生伊始,原石一方,人人内心自我雕琢,自我修炼,终成大千世界。”他们说,不管是雕刻还是雕塑,艺术成长的过程,也是内心自我雕琢的过程。
初生牛犊不怕虎
来到云雾山庄,前来开门的是男主人程俊华。他戴着军绿色的鸭舌帽,披一件棕色的工装衬衫,与想象中艺术家的“范”有些不同。
走过山庄的回廊,来到一间绿树掩映下的茶室,见我们还在眼观手摸惊叹那些旧板新木的质地,文霞笑了:“这是我们自己搭建的,材料都是水泥,怎么样?仿制的木头,像吧?”还真是,不敲打捉摸一番,确实看不出来!文霞指着嵌在工作室外墙那些鹅卵石说:“喏,那些也是我们用水泥做的,成本比真的还贵呢。”这个皮肤黝黑,不施粉黛,看上去有些文弱的女子,轻描淡写两句话,就把我们的好奇心勾起来了。
文霞自嘲,搞雕塑干的是体力活,特别是接大型雕塑,他们夫妻,就像工地的工人。让“神雕侠侣”跨入大型雕塑这一艺术创作的,是福州的市标。这也是他们收获人生第一个标志性成就的雕塑。
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,福州市要建一个城市标志,开始向社会征集雕塑创意。这个消息被程俊华张文霞看到了。夫妻俩想参加,又有些挣扎:当时张文霞28岁,程俊华32岁,他们从景德镇陶瓷学院毕业没几年,擅长的是小型雕塑。两个不出名又没背景的小年轻去竞争城标,岂不当了“炮灰”?
但他们还是决定一试。“其实不奢望入围,只是征集城标这么大的事,我们经历过也算是学习。”程俊华说。
经过几个月的构思和制作,他们抱着自己的作品——《三山一水》石膏模型去参加初评。到了初选现场,看到众多的竞争对手,他们傻眼了。“很多都是美术学院的教授,有的是我们父辈、老师级的人物,他们的模型做得非常精致、漂亮,有的带来不锈钢材料的三匹奔马,有的制作了八个人物,分别拿着锄头、书本、电脑等。我们,只是做了坑坑洼洼的石膏模型,当时我想,肯定没我们的戏了。”张文霞回忆。
结果出乎他们意料。评委认为,《三山一水》充满创意和想象力:三山化为三颗明星,直插云霄,一条闽江水环绕三山,养育福州儿女,寓意深刻。最终,当时由福州市领导和专家组成的评委会决定选用他们的创意。
入围的欣喜过后,迎接他们的是制作的极大的挑战。此前,他们擅长的是小型雕塑,但城雕却高达23.8米,重量以吨计,制作这种庞然大物,不但要了解五一广场的地质结构,还要解决抗风抗震、焊接技术等难题。程俊华回忆,这些技术难题在学校没学过,他们边做边看书补课,边向专家求教,费尽心思和力气。
两年后,城雕终于交付!如今,《三山一水》仍屹立在福州五一广场。
“这对我们来说,是极大的跨艺术越人。生我们从制作小型雕塑跨越到大型雕塑;而且,城标作者的身份让我们的雕塑之路顺畅了很多。”程俊华说。
目前,福州市区的五座大型城雕中,除市标外,位于西门的《张伯玉植榕》、鼓山脚下的《严复像》、台江江滨的《侯德榜》雕塑均由这对夫妇创作或参与创作。他们的雕塑作品《快乐运动》更是矗立在北京鸟巢旁。
雕刻作品《风》
风一样的状态
做大型雕塑,需要场地和工人,这对当时并没有多少经济实力的夫妻来说,是极大的挑战。程俊华说,最困难的时候,他们曾在闽侯租了民房,那时候吊车很难借到,于是夫妻齐上阵,在院子里拎着一桶桶搅拌好的水泥,爬到脚手架上往下浇灌,以完成重量以吨计的雕塑作品。
“去年,我们做一堵70米长的大型文化墙雕塑,当时天气炎热,泥巴一挂上,马上就干了,无法塑形。我们买了四个喷水电扇以保持湿度,但人在烈日下工作苦不堪言。当时我过度劳累至脊柱变形,住进了医院。”说这话时,张文霞不由自主地背过手去捶了捶腰。
问及怎样才是理想的创作状态,文霞说:经历了几十年辛苦的创作,现在追求的是没有压力、自在的心态。
我们走进陈列室,在作品中感受他们的心态——《风》系列刻画的是疾风中长发飘逸、衣裙飞扬的少女,表情极其细腻;《王洛宾》系列雕塑,以波涛造型象征辽阔的音乐海洋,还有标志性的大檐帽和他栩栩如生的笑容;抽象的《石头记》,刻着落着眼泪的曹雪芹……
“虽然她怕吹风,一吹风就头痛感冒,但是她喜欢做《风》题材的雕塑,风格也和风一样。”程俊华这样形容张文霞的创作。
“风就是灵感。好的状态,就是没有压力。以前总是往前冲,但现在我们不给自己明确的目标,不给自己施加压力。这是最理想的状态。”张文霞说,刚毕业的几年,他们总是想追求“标准答案”,许多事情总要找个边界,也会给自己定个目标。虽然这期间做了许多作品,但是随着年岁越来越大,他们渐渐追求更奔放的,更想表达的东西。
“就像我们做的《快乐运动》系列,很多人跟我们说,这个题材一直做下去,能赚大钱。但是,如果一直做一个题材,我会感到厌倦,我希望自己更加奔放地发挥。或许经济上没那么好,但我会舒服一些。我喜欢的就是这种自由舒适的状态。”她说。
夫妻俩合作,矛盾也是常有的。“我俩性格不一样,经常为一件作品吵架。有时候很生气,但还是我妥协比较多。”程俊华笑着说,“现在文霞‘发功’了,她看书多,会学习,在业内比较有影响力。创作时她把握内在的东西,我负责具体操刀。”
当一对“新兵”
因为工作室就在福州北峰,这个寿山石乡的山脚处,夫妻俩偶然会接触到寿山石原料,这些形状各异、色彩斑斓的石头给人无限遐想,动刀一试,让人看到造型艺术的柳暗花明,的确吸引人。加之大型雕塑实在太耗体力,于是2007年,他们开始转向寿山石的创作探索,成为一对“新兵”。
“寿山石雕界有师承流派之说,我们刚入行时,别人会问我师父是谁。我们是无门无派,只能古师传统,今师友长,心师造化。”张文霞说,福州是寿山石之乡,出寿山石大师,要“闯”进来并不容易。
寿山石雕和大型雕塑是有巨大差别的。雕塑对石料的使用,基本上是造型在先,想到哪里,只要力学能够支撑,就能做得出来。但寿山石雕刻是很受限定的,原石本身的形状、色彩、质地对思维是一种限定。用程俊华的话说,做寿山石雕,是自己跟自己较劲。
但在寿山石材质的限定中发挥想象的快乐,则别有一番滋味。寿山石雕这一行,较传统、重工艺;而雕塑则带有更强烈的创新元素,这对夫妇把天马行空的创意带入了寿山石雕领域,几十年积累的风格、经验也顺理成章地注入。“精神层面的表现还得要有‘功夫在诗外’的东西:看山看水,看野史、看闲杂书,欣赏音乐、电影、字画、陶瓷、古玩等等,在表达内心情感的创作中,感觉寿山石的美好、美妙。”张文霞说,雕寿山石找到了“感觉”,每次创作完毕,她还会期待下一个作品的出现。
一块品种为牛角冻的寿山石,其上黑金砂缕缕,色彩沉着,在灯光照耀下闪着牛角磨光后的质感,让人想起青铜时代的烈火,于是《青铜时代》在这样一块石料中诞生了;一块几乎全是白红两色绵砂,中间只有一条蜡质红色带的石料,其质感让人想到了高原上放歌的女孩,于是《高原红》诞生了。
而张文霞最爱的《风》系列雕塑,如今遇上温润如玉的芙蓉石,那平静而安详的少女微笑,飘逸柔美的身姿,简直可以用风情万种来形容。
“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。他山之玉也可以攻寿山石。融会贯通,才可左右逢源。”张文霞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