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坊七巷嫣家花院内,福州语歌曲《我要去看你》进行MV拍摄(资料照片)。
客厅里,对讲机时不时响起沙哑的声音。半掩的大门在被推开后,总会伴随着一声声热情的“赖老师”,有大人也有孩子。不一会儿,原本摆在门口的拖鞋都被大大小小的鞋子替代,直至摆满整个玄关。
因为录制福州语歌曲《端午采莲》,赖董芳的家里再次高朋满座。“包括延安中学、西峰小学以及福州语歌曲协会的‘小唐音’,应该会来十几个小孩吧。”他边笑着说,边坐在椅子上拨弄着《端午采莲》的旋律,不厌其烦地调动着领唱林欣锴的情绪,纠正他的发音。
尽管把福州语歌曲唱到了不少电视综艺节目上,但是10岁的林欣锴方言说得并不地道。横亘在林欣锴和乐谱之间的,除了情绪和节奏上的把握之外,更多的是方言上的距离。对于赖董芳来说,推广福州语歌曲就是想让这个距离短一些,再短一些。
(一)
当时代抛弃你的时候,连招呼都不会打一声,方言文化恰恰如此。
去年,赖董芳写了一首应景的《40年》——从恰青年时的迷上摇滚激情无限,到正壮年时的奔波写歌无奈迷失,赖董芳在已中年时“想为故乡文化深爱一些,为沧桑的母语挽留一些”。如今,他正在和时间赛跑,以歌唱的方式,记录和保护方言文化。即便这是一场看上去毫无胜算的比赛,他似乎也愿意逆流而上。
每逢节日,赖董芳总会创作并推出一些福州语歌曲。《端午采莲》就是为端午节量身定做的,包括前期的录音到后期MV的制作,全是赖董芳自掏腰包。
赖董芳把连江疍民流传已久的童谣《采莲曲》扩展成比较完整的两段体,用福州的传统文化纪念端午节,“把福州本土童谣提起来,不然就要沉下去了。在向方老致敬的同时,也为小孩子亲近母语做一次努力的尝试”。
赖董芳口中的方老,是已经过世的福州民俗集大成者方炳桂先生。2015年,方炳桂先生在赖董芳的工作室里,把自己所知的福州童谣做了一次完整的记录。
在女儿方向红的眼中,方炳桂先生是那个很会讲福州故事的人,一辈子对家乡文化有着一种顽固的热爱,“父亲老了以后,我开始陪着他出席一些活动,逐渐对他所做的事有了解、有触动、有思考”。
如今,方向红给自己打上了“乡土文化爱好者”的标签,同时开始学唱福州歌,“歌唱的艺术延展性很大,希望福州歌可以为大家提出一个新的回望或者好奇——原来福州话还不错,还可以写歌,还可以这样表达”。
(二)
父亲去世之后,方向红接手了老人家创办的闽歌文化志愿者团队,“全是公益的,开始的时候都是一些他的同龄人,这几年很多年轻人进来了。现在团队里80后、90后很多”。
在方向红看来,虽然福州方言日渐式微,但是也不可怕,“同文同音,促进了这三十年的人口流动,同时,也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与统一的市场。反过来,统一市场也进一步促进了方言的没落,这是不可阻挡的趋势。我们也只是想营造氛围,营造大家都来说福州话的氛围,让大家觉得福州话还有存在感”。
赖董芳牵头成立的福州市福州语歌曲协会同样经历着壮大的过程,“从2014年时的几十个到现在将近400人”,身边围绕的年轻人越来越多,但是赖董芳明白,方言的传承和保护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“年轻人创作中有一个问题,就是语言,已然不知的语言让他们无所适从,文学性和音乐性是分离的”。
小朋友们在福州春季巷坊文化节上表演福州语歌曲(资料照片)。
赖董芳说,下一步要发现人才、培养人才、造就人才,在多元化、年轻化的道路上发展福州语歌曲,“最终要更多年轻人进来,才能写出、创作出、表演出,以及凝聚出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喜欢的、有需求的、时尚的、现代的音乐和表演。我们一如既往地欢迎老一辈的人进来,来引导、来帮忙、来扶持我们”。
(三)
因为《我唱哎沙吗》的优美旋律,林欣锴喜欢上了福州语歌曲。这首便是赖董芳在2014年创作的。
从2006年开始,赖董芳笔耕不辍,已经创作了超百首的福州语歌曲,其中《青橄榄》《福州歌齐来唱》《恭禧恭禧》《掼粥掼到厝门口》等数十首歌曲,网络点击量超千万。
赖董芳说,要感谢互联网的时代,让他看到了福州语歌曲传承的希望,“语言的新鲜感加速了这类歌曲传播,又带动了方言歌曲量和质的提升。拗九节那首《掼粥掼到厝门口》,有100多个自媒体自发转载。如果没有这个年代,你做这一些毫无意义”。
在福州九日台举行的第二届福州语歌曲大赛新人风采——唱响福州歌活动(资料照片)。
社交媒体的兴起为没落的方言文化提供了一个冲破藩篱的可能。不过,福州语歌曲要融入这个热点稍纵即逝的时代,意味着赖董芳同样需要接纳新的思维方式。然而,每个创新都是一个冒险,“推陈出新不可能说都是一炮一个准,创新也要尝试,在量的基础上十次可能有一两次是成功的”。
赖董芳可以用猪蹄嚼劲的区别来形容老年人和年轻人的好恶,也可以用超市里牙膏的品牌繁多来形容多元化的迫切,但是却无法摆脱他在福州语歌曲创新创作过程中遭遇的尴尬。
“最早给中老年人写,他们觉得朗朗上口,没有屏障,但是年轻人就不喜欢。当关注点放在年轻人身上,老人家就会说好好的福州话被唱走样了,像鸟叫一样。”矛盾显得不可调和,格格不入,赖董芳只能斡旋其中。
“所以,我们一定要多元化。题材、对象、曲风,都要多元化。”踏上了福州语歌曲的创作之路,赖董芳说,只有不忘本——传统童谣、民歌、小调为体,不守旧——民谣、R&B、RAP等等为用,“在开放的态度中,福州传统、福州文化才可以薪火相传”。
(四)
从《我唱哎沙吗》开始,唱歌成为林欣锴接触方言最频繁的一种方式。
“我觉得他是幸福的,有一个兴趣爱好在支持他、陪伴他,不管走到哪里,都有故乡的印记。”母亲是外地人,不过并不抵触林欣锴学福州语歌曲。恰恰是父母辈们开放的心态,为福州语歌曲在传承路上擦出了微亮。
在赖董芳的工作室里,有不少家长把孩子送过来学说福州话,“福州人要有文化传承的思维,不管多少。将来孩子走到世界各地,有着故乡的痕迹,那么这个孩子的能量是饱满的”。
福州语歌曲期待的年轻化,似乎也隐藏在这些学子中。当然,赖董芳们也的确下了不少功夫。
福州语歌曲协会副会长张少白说:“包括小学、幼儿园在内,现在福州有超过20所的福州语歌曲基地校。除了班班有歌声主题活动外,还创编了以福州语歌曲为背景的课间操。”
作为我省音乐学科带头人,张少白表示,除了歌曲之外,童谣也是很好的载体,“开发以福州童谣为主课题,从孩子抓起,从教学抓起。如果有一些可以复制的示范课,就可以在各个地方推广”。
对于传承,张少白则认为,还是要提炼到文化中去,“传承应该形成从小学、初中到高中整个衔接,以福州文化为主,小学就是童谣,初中是福州语歌曲,到了高中就应该是福州语特点的提炼”。
没有了乡音,我们用什么去排遣乡愁?对于福州语歌曲的创作者和推广者来说,他们向方言寻源,向一方水土寻源,同时与乡土困境、与城市现实、与现代际遇碰撞交会,使传统得以继续生长,长出一方水土。
“福州语歌曲要成为刚需,让很多优秀的歌手来唱,把这个作为谋生的饭碗,这样才有前途,才能让年轻人有信心。”赖董芳说,很期待,但很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