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山东邹平县君晖农场蔬菜大棚旁边的简易办公室内,墙上挂的书法作品“利他”二字特别惹眼。农场主崔大有说,这是他进入有机农业圈子的初衷:生产最优质的农副产品供应他人。
无奈的是,在经营有机农业的8年里,他已亏了近2000万元,陆续卖掉北京、上海等地多处房产填补漏洞,至今仍不见起色。曾经在金融、房地产领域干得风生水起的崔大有感叹:有机农业咋就成了“败家”的产业?
携资下乡 憧憬满满的有机农业
在进入农业领域之前,崔大有无疑是众人眼中的成功人士。1963年出生的他,上个世纪90年代在股市赚取第一桶金后就从国有单位离职,辗转进入金融、房地产界,并最终做到上海一家上市公司的高层。
2004年的一场大病让崔大有意识到健康的重要性:“手术要全身麻醉,我躺在病床上下定决心,如果身体转好,要做点健康产业,生产最好的农副产品。”
在考察了几年后,2009年,崔大有与人合伙流转了位于邹平城郊西董镇的1000亩山坡地,山东君晖绿色有机循环农牧业有限公司成立。不久合伙人退出,崔大有正式成为一名农场主。
园区的基础环境相当好:比县城的海拔要高出70多米,方圆10公里没有污染企业;地下水在地面150米以下,水质较好;园区土壤在使用前闲置养地两年……
“我就是想做有机,不用化肥农药,努力实现可循环、零排放的目标。”农场成立之初,崔大有便致力于推动高效生态循环农业:养猪等畜牧的粪便经过发酵处理后作为有机肥施用在蔬菜生产上,而园区的200多亩大田种玉米也是休一年种一年,种出的玉米被当作养猪等的饲料。此外,还设置了大型饲料仓库、大型青储池、储存地窖,基本上形成了一个闭环链条。
2011年12月,园区生产的33种蔬菜、瓜果、作物和猪、羊两种禽畜产品获得国家有机认证,葡萄、香椿进入有机认证转换期间;2011年入围第一批农业部畜禽标准化示范场名单……
“实实在在的产品胜过各种认证。”崔大有把半月谈带到了一个西红柿大棚,这个大棚自动化程度较高,自动卷帘、智能滴灌、温度湿度一键控制等功能一应俱全。
“这里的西红柿虽然好吃,但也贵啊!”崔大有说,这里的西红柿不算地租成本就要20元一公斤。“普通的西红柿,一亩一茬要产1万多公斤,这里的西红柿只能产3000多公斤。”
谈起有机农业的实践,崔大有如数家珍:这里的黑猪,生长周期是两年,喂养的是不用化肥农药种植的玉米做成的饲料;这里的羊,也都是散群喂养天然草;400只鸡一天只产70个鸡蛋,比一般鸡少产三分之二……800多头黑土猪、500多只羊、800多只鸡,再加上近百名的职工……
2011年,农场销售额加上政府补贴在600万元以上,实现了盈利。崔大有更是踌躇满志了。
市场遇阻 卖不出去的有机产品
当崔大有自感有机产业走上正轨,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,2012年底中央出台了八项规定。“原来的单位客户纷纷取消了团购蔬菜和肉品,农场年销售额从四五百万元一下降到几十万元。”崔大有说。
半月谈了解到,崔大有一开始的销售渠道是机关事业单位、国企、银行等单位的团购和福利,政策调整后特供市场繁荣不再,君晖农场进入到真正的市场竞争中。
他曾绞尽脑汁尝试过多种方式销售,但都接连铩羽而归。
试图在大超市销售时,他被告知需要设立专门的独有柜台,且成本高回款慢,自己还没有定价权,杂七杂八的费用也多,做了一段时间后只能放弃。
崔大有接着琢磨去做社区体验店。“设了几个小区做试点,一个小区一天也就能卖100公斤菜,价格还卖不上去,除去工钱、房子租金每天还得赔钱。”
崔大有后来寻思直接走电商渠道销售,“事实证明,至少现在这也是一条难以走通的渠道”。他举例说,一箱5公斤价值80元的菜,送到北京的物流成本就60多元。
君晖农场也曾和济南、淄博等地的知名酒店、饭店合作。“他们用了几次我们的菜,觉得确实好,但因成本太高就不用了。”崔大有苦笑着说。
崔大有反复强调,优质优价之所以难以实现,是市场上以次充好、鱼龙混杂的太多。“一块地注册了一个有机牌子,但卖了100块地的菜,或者直接收了别人的菜当自己的卖。”
崔大有说,卖不了的菜尤其是叶菜类的,只能打碎了喂猪、羊、鸡等。2016年,这部分菜占到总产量的五分之二。“这样更算是有机了,养出来的猪、羊肉都好吃,因为吃的都是好蔬菜。”崔大有自嘲说。
但这种“有机”禽肉产品在市场上也遭遇着蔬菜一样的命运。崔大有说,当前园区主要的销售收入来自北京、济南、淄博等地的会员消费,每年的销售额50万左右,与每年300万元的基本运营成本差得太远。
步履维艰 卖房苦撑的有机事业
几年前生意急转直下后,为维持园区的正常运营,崔大有先后将北京、上海、济南的多处房产卖掉维持。“这些房子要是不卖,这几轮涨价,也能赚个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了。”
依靠卖房维持的有机农业路能走多远?崔大有说,每年园区的运营费用300万元左右:土地租金190万元,工人工资70万元,设施维护、维修20万元,运营费用20万元。有机认证根据产品多少需要十几万乃至几十万元的费用。
农场里,空空当当的猪圈、破败的鸡舍似乎也在诉说着这里最初的“辉煌”。崔大有说,园区多的时候猪有700多头,现在只有30多头;羊从500只下降到200只;鸡从800多只下降到200只,园区的工人也从近百人下降到20人。
崔大有期待国家加强有机行业检测、监管,以此来“增强消费者对有机农产品的了解和信任”。崔大有说,有着良好愿景的君晖农业努力做到“利他”,但如今,他能否坚持下去还是未知数。
“积蓄还能坚持几年,等实在干不下去的时候再说吧!”看着已经空了一半多的猪舍,崔大有悻悻地对半月谈说。
做有机农业,如何“利他”又“利己”?
在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大背景下,君晖农场的有机农业之路,还不能由此断定成败,但带来的反思弥足珍贵。
崔大有的有机农业实践经历无疑是社会资本进入农业的典型案例。这两年,社会资本进入农业带有盲目性的不少,崔大有考察了相当长的时间,但仍旧没有料到会遭遇如此困难。在崔大有的有机农业实践中,销售、物流、认证、管理等环节难题层出不穷。社会资本进入农业面临的多重风险他都曾遇到。
和很多其他从事有机农业的主体一样,君晖农场是产业化、公司化运营。一旦如此运营,就要严格计算地租、劳动力、管理成本等各项成本,通过各环节严格的成本控制,不断降低成本。同时其涉及的产业太多,种养结合、生态循环,多元化经营势必较为分散。
而有机农业面临的最大的问题,就是销售环节。纵观君晖农场,曾经尝试过超市专柜、社区体验、电商销售等多种方式,但终因冷链、物流、房租等各种问题而止步。很多经营者觉得周围人对优质蔬果的需求旺盛,就以为生产出来的东西即使再贵也有市场。事实上,由于价格和信任的问题,有机产品的推广需要很高的成本和很长的时间,尤其在创立品牌上,要聚合对接高端消费群体,需摒弃功利,十年磨一剑。
市场监管缺位也让诚实经营者吃亏,以次充好的产品进入市场,扰乱了正常秩序,必须进一步严格监管。
此外,农业是跟植物的生命打交道,这个特点决定了农业生产管理需要灵活和精细,工厂化思维的管理方式未必管用。农业经营的基本特征就是投入大、周期长、回报慢、风险大,崔大有虽然有准备,但没有预料到困难的程度,有点准备不足。
在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春风吹拂下,化肥农药零增长乃至负增长等绿色发展理念慢慢深入人心,有机农业成为引人关注的“利他”产业,但在有机农业的发展上,如何找到一个“利他”又“利己”的平衡点,让其真正成为农业发展新动能,还有不少难题有待破解。